若干年我来一直认为，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“现代主义”思潮和21世纪开始的“当代艺术”思潮，都是崇洋媚外一个世纪的自然结果，要扭转这一趋势，无他，只有中国国力崛起让国人能够自信这唯一的条件。国力一天不崛起，国人崇洋一天不休止。相关的理论论争是苍白无力的。最近一些年，开始看到“当代艺术”圈有人在反省，他们公开承认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。恰好应了我多年来的这一自以为得意的判断。

反省之风最早起始于2011年尤伦斯及一帮西方大佬们撤退出中国。中国“当代艺术”本由这些西方大佬一手扶持，炒作，运作，才折腾成气候的。但这些人毕竟是国际的高人，他们早早地预知“当代艺术”在中国的前景不妙，于是撒手撤退，不仅撤退，而且撒退得干净彻底，尤伦斯抛售手中全部的“当代艺术”，即使其手中一百多幅“当代艺术”总价仅与同时拍卖的齐白石的一幅画画价差不多也不在乎！因为这位炒作高手知道“人傻钱多”的中国已开始出现明白起来的迹象，“当代艺术”的机会在中国即将到头！当人们问及他是否还继续收藏这些中国“当代艺术品”时，这位昔日中国“当代艺术”头号“保护人”说，“不想再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了”。他表示印度艺术将是他接下来的收藏方向。聪明的尤伦斯见好就收，印度仍在“人傻钱多”唯洋是从的状态。尤伦斯们的离去引起中国“当代艺术”领域如丧妣般的恐慌。他们在想，尤伦斯为啥要走呢？没有“保护人”的保护，中国“当代艺术”怎么办呢？那时几乎没有一个人去想，中国的“当代艺术”为啥要洋人去保护才能活？

尤伦斯们的撤离源于中国经济的崛起。本来，尤伦斯们的炒作既是文化政治行为，又是经济行为，中国经济的发达，应当更有利于尤伦斯们的炒作才是。但尤伦斯们炒作西方式中国“当代艺术”的基础却是国人唯洋是从，是国人的民族自卑和文化的不自信。尤伦斯知道人穷志短财大气粗之人之常情，知道强盛起来的中国必然有走向民族自信的一天。而当中国人自信起来之时，又必然是崇洋媚外氛围消减之时。尤伦斯们的撤退，即根源于此的判断。

尤伦斯们是2011年走的，走得很突然，很意外，走得让中国“当代艺术”家揪心。但尤伦斯们走得很必然。他们已经清醒地预感到中国民族命运的转折到了。2010年是中国经济上升至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转折节点。2010年，中国GDP是58786亿美元，日本GDP是57742亿美元，中国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。这以后，连美国都开始着急，怕被中国赶超。美国新总统特朗普“让美国再次强大”的潜台词不就是冲着中国来的么？“大国崛起”，“回归中国”，“中国精神”、“民族自信”……强化中国自主自信的呼声开始起来了，美术界相应趋向的展览、学术会也一个接一个地在进行。马克思关于经济决定文化的百余年预言还在稳稳地运行！这些年，中国拍卖市场上过亿乃至数亿的艺术品全部都是中国的民族艺术，“敝帚自珍”这也是人之常情，况且还真是自家的珍宝！中国当代文化史上两个转折性节点应运出现了。一个是习近平2014年10月15日在北京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，一个是他在2016年11月30日文代会上的讲话。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，作为国家最高领导人，习近平第一次盛赞中华文化：“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，是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，也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坚实根基。”在文代会上，习近平更强调了中华文化以其独特性自立于世界的重要性：“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绵延发展、饱受挫折又不断浴火重生，都离不开中华文化的有力支撑。中华文化独一无二的理念、智慧、气度、神韵，增添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自信和自豪。在5000多年文明发展中孕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，在党和人民伟大斗争中孕育的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，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，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。”“文化自信，是更基础、更广泛、更深厚的自信，是更基本、更深沉、更持久的力量。坚定文化自信，是事关国运兴衰、事关文化安全、事关民族精神独立性的大问题。”习近平的讲话既是中国政府的观念，又是中国人的心声，这种对民族文化独特性和民族文化自信的强调，亦是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05年一百多个国家通过的文化多样性公约所显示的世界性趋势的呼应。中国在发生转变，世界也在转变。即使在中国“当代艺术”的源头，在有着文化优越感喜欢干预他国文化与意识形态的西方，美国新总统特朗普和英国新首相特里莎·梅最近也都共同宣称，干预他国意识形态是无效的。亦如英国首相特里莎·梅2017年1月26日在两人会谈后于美国费城公开宣布的那样，“英美干预主权国家并试图按照自己形象改造世界的日子已经过去了”。特朗普甚至宣布要停止美国热衷的干预他国政治文化的基金。──世界真的在变了！

在此种国际与国内的背景下，本身来源于美国（“当代艺术”在20世纪70年代之前就叫“美国艺术”），受西方扶持，且以嘲弄中国政治以迎合西方需要为主导内容的中国“当代艺术”不反省还能活下去么？中国“当代艺术”界随机应变“与时俱进”也打起了中国牌。如果以前的中国牌是打给西方人看，以标榜中国身份，捞取“国际”的好处，则这一次的中国牌，则是打给财大气也粗起来了中国政.府看的：为了生存，他们必须易主！

洋了一辈子的这些“当代”中国人，从来没正眼瞅过自己民族的艺术，中国精神是什么？中国艺术有什么特点？这些鲁迅笔下“假洋鬼子”式的人们弄不清。弄不清没关系，他们开始用他们贴标签蒙洋人的办法，用尽人皆知的常识性中国“符号”去蒙政府。他们或者打出中国古典艺术某经典的名目、术语，让这群只知逞怪炫奇而无任何技巧技艺(“当代艺术”鄙视技巧)的“当代艺术家”们用他们那些西方式玩意去贴水墨、山水、汉字、书法，一直贴到敦煌艺术……轻而易举就华丽转身就“中国”！再则，则把这些既“当代”又“中国”的玩意儿弄到中国古典的著名城镇建筑中，那就更中国！他们去大理古城，去福建泉州安溪宋代文庙，去乌镇水乡，一直弄到清代皇室祭祖的太庙，只差没去故宫的太和殿！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把“中国”弄上了顶！……我们的政.府也真被蒙了！大把大把的给钱，为他们成立“当代艺术中心”，以为真的既“中国” 还“当代”！

如果上述“回归”与反省的确属于恶搞式的蒙人，我也注意到“当代艺术”圈中也真有在理性上冷静反省者。他们开始注意到多年来他们的确在西方文化中心论中讨生活，他们的确在尴尬的状态中被动地被西方文化所选择利用，他们以意识形态对抗为讨好西方的生存方式，他们完全没有自己独立的权利与人格……读到他们的这些反省时又觉得好悲哀：这些不都是反艺术常识的不该犯的低级错误么？真正的艺术只能从心中流出，艺术家当然得自主，自主选择，自主表达。四百年前的石涛和尚都知道“我之为我，自有我在”，四百年后这些标榜为“当代”的“当代艺术家”反而要丢掉自我趋同洋人仿洋无数又来反省！多年来，这其实也是人们普遍反感“当代艺术”的朴素的原因。这些聪明人怎么到现在才来反省？早知今日，又何必当初……

但不管这种反省是是投机是浅薄是真诚还是深入，当这种反省还在使用“当代艺术”概念和承认“当代艺术”规范时，当这种反省还在承认西方制定规则，承认文化对抗，承认其全球性国际性性质，及种种西方“当代艺术”的规制时，这种反省的程度就十分有限。遗憾的是，这种反省，不论是上述投机式的蒙人，还是理性上的冷静，还都是在西方式“当代艺术”的框架、价值规范背景下进行。如果不把中国当代艺术看成是中国艺术在当代的自然演进与发展，是中国当代社会文化的自然的产物，是有别于西方而有着鲜明独特的中华文化之民族性艺术的时候，他们以后或许也就只能这样继续反省下去。因为他们的主要参照还是“国际”还是西方，亦即当他们在做自己的艺术时，还仍然眼巴巴地死死地盯着西方，他们弄出的“艺术”对中华文化就永远是异体植入之异物。只是当今天的中国正生气勃勃地健康地向前发展，政治经济军事亦愈来愈强大之时，中国人的自尊自强自主自信必然会成为中国社会文化的主导趋势，我对当代中国艺术沿着民族之路的健康发展充满前所未有之自信。这真有点“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”的意味。在此背景下，食洋过久的中国“当代艺术”家们能反省当然也好，但他们反省与不反省确实都无关中国文艺之大局。